穆麟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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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欧】无关紧要的事(八)

*竹马竹马,HE,中长,有私设&原作外人物

*“友谊变质”章,也是另一些事情的转折章。写这一章的时候,有点难过又有点幸福。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个人现欧文整理

 

“这个冬天不曾出过太阳。”高述在日记本上这样写道。

其实这么说并不公允,只是他这个寒假里不曾见过太阳罢了。

曾经为了竞赛辅导让路的种种培训班卷土重来,听腻了母亲“要是数竞多考三分就能拿两个省一了”的叹惋,更是有心多在外边躲躲,甚至还自己联系了一位英语外教。

于是每天大半的时间都被塞在一个个小盒子里,车厢与挤满了学生的小教室同样逼仄同样“不见天日”,总归是无缘把心事铺展在冬日难得的暖阳底下。

他猜欧阳的境况也差不多,不,是只会更糟。

——嗯,只是猜测,不是知晓。

他们已经29天没有联络过了。

自己像一只碟片,曾经历的一切在身上划下一道道履痕,纵然不愿,播放时也终究只能唱被刻录好的歌。

比如再怎么对“冷暴力”深恶痛绝,与最好的朋友发生冲突的时候也仍旧下意识地采取了父亲盛怒时的态度——佯作冷淡的、疏离的、漠不关心的。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在欧阳的耳边落下询问后,高述便是挂着这样的面具盯着他,他想假使自己面前有镜子,里面一定映着父亲在自己犯了错误时沉默的威压。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以这样的表情逼迫他给我答复呢?”他继续写到,“他没有理由和我道歉。”

自欺欺人地兜了个大圈子,高述终于明白他真正生气的对象是自己。

并非不理解欧阳事先隐瞒的原因——恰恰相反,他知道得比欧阳更充分。

若是事先知道了,又会怎么做呢?

无非是献出苍白的劝说而已。像是那一次语文老师花了一刻钟讽刺“某些同学”自以为搞好竞赛就可以不学语文,仗着父母的身份希望不交作业也能被别的老师宽容,欧阳还没听到一半便夺门而出,高述胡乱诌了个理由追着他去了楼顶,陪他沉默地看了半小时远方,最终只能说“他们从不在意真假对错。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时候欧阳的眼睛里写着什么?诧异还是不耐?甚至会不会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同样被高墙围困,欧阳已寻到了残口准备攀出去,自己却仍旧坐在背光处自欺是在等待时机。

其实对所谓的“冲刺班”从来都没有什么向往,他甚至也不大喜欢欧阳母亲审视评判的目光,却还是无法陪欧阳去更自由一点的地方。

到底在担心什么呢?只是害怕父母失望的神情?害怕父亲的威严与嘲讽?还是母亲一连串的诘问?

大概不只是无法忤逆父母。别人的要求与自己的向往早已纠缠在一起,分辨不清。他想自己也确实没有勇气面对一个令人不甘的成绩。

于是这29天在寒风里冻结成冰的愤怒,无非是因为迎头撞上了自己的无力。

 

开学第二周的时候,欧阳开始反复做同一个梦。

在阳光无法穿透的深海里,他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海水灌进来。

只有海水灌进来。

新的班主任依旧教数学,毫无疑问地将欧阳视作自己的骄傲,五节课上把他的竞赛成绩重复了六次,于是欧阳明白了这一年半依旧不会好过。

任何形式的期许,对他来说都已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开学两周了,新的生活却依旧和混沌的寒假纠缠不清。母亲话中的感叹号依旧是之前的三倍不止,依旧没有游戏机没有漫画书没有电脑……

何况没有高述,他书柜里掩藏的秘密是真的都被上了锁。

其实他们在走廊里遇见过几次,却都没有和对方说一句话。

直到现在,欧阳才意识到八年中他们从未争吵过,没有经验可以仰赖此番便格外无措。有心同他道歉,却又知道这样势必牵扯出最初隐瞒的原因。

“因为我知道你也没办法站在我这边,索性这样做于是咱俩都不用为难。”

矫情又伤人。

本以为消耗一些时间便可以若无其事地重新搭话,却有些意外地发现见到高述时他甚至无法开启一个话题。

一次不太像样的冷战,不再重合的生活轨迹,八年来的了解除了放大这一个多月的生疏以外,毫无助益。

 

“冲刺班”提早开始了晚自习,周六甚至要补一上午的课,学习节奏分明紧张了不少,高述却开始在每周五的晚上看一部电影。

当然,前提是英文原声搭配英文字幕。

起初只是在一个父母都有应酬的周五打开了电视,百无聊赖中换到了一部原声电影,当母亲提前回家质问自己怎么不温书的时候几乎条件反射般的扯了谎:“外教建议我每周看一部原声电影提高英语听说水平。”

出乎意料的,母亲毫不起疑,甚至将这默认为每周五的功课。

高述想起了自己小学时期的留学生外教,那个叫Olivia的姑娘上了大学却仍旧是小孩子心性,看动画片时笑得比自己更大声,每节课的内容不过是一起看迪士尼电影、听歌、讲奇闻异事,放任母亲买来的一整套少儿英语书积灰。她甚至会帮忙做无聊的抄写作业,将本子递给他时总会眨眨眼:“Remember, it's a secret between you and me, my little gentleman.”

后来高述四年多的英语期末考试都是满分,母亲甚至买了新衣服送给Olivia做谢礼,高述在听到“谢谢你教我们家高述这么多东西”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被Olivia偷偷掐了手臂。

而今他终于明白,父母眼中重要的只有结果,于是他一个人拥抱着无关紧要的过程敝帚自珍就好。

欧阳,原来我们并不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哪怕终究与父母期待中的样子殊途同归,那“殊途”本身,也是意义所在。

 

开学第三周了,欧阳的噩梦依旧没什么新意。

张大嘴巴,海水灌进来挤压肺部的空气,而后惊醒,听见自己可怖的喘息声。

白天的生活也并没有多可爱。错过了融入新集体的时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整整五天没有和包括同桌在内的任何人讲过话了。

是从哪一件事开始不对的呢?无法和体委解释清楚自己真的不会打篮球被群嘲是不愿为运动会出力的自私鬼的时候?不巧给同桌讲错了一道题第二天同桌在当堂提问遭遇难堪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时候?跑神时被点名回答问题罚站一节课的时候?又或者是母亲在班门口大喊自己的名字要自己下次英语小测上点心引发一阵窃笑的时候?……

他立在种种破碎的瞬间中茫然无措最终选择无动于衷。像疲惫的航船看着海鸟啄下了一个个小孔,继续沉默地驶向深海,只等着彻底被淹没的那一天。

 

开学第四周的时候,高述也开始做噩梦了。

他看见欧阳攀着软梯向塔顶进发,手肘和膝盖上布满划痕,自己站在阴影里大声叫他,终于在欧阳登上塔顶的那一刻获得了一个奢侈的回眸。

分明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却清清楚楚地看见欧阳的瞳仁,是冰蓝色。

欧阳没有说话,极冷漠地别过头去,在塔尖张开手臂——

在自己的吼声中坠下去。

……

高述靠着墙壁坐着,在黑暗中发了一会儿呆,猛然间反应过来什么,摸索手机想给欧阳发短信,却想起手机已经被母亲没收了。

——为了查出那个正在和自己“处朋友”的女孩子是谁。

时隔一个多学期,母亲终于高述书包夹层里找到了她所担心的东西——一封还没被拆开的、连高述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渡到书包里的情书。

她叫来父亲——毕竟这是孩子成长过程中的一件大事,得父母共同出面解决才行——两人一起沉默地坐在高述对面,等待一个合理但却不会被信服的解释。

“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写的,”高述被这段时间的梦魇折磨得有点疲惫,只想着快点写完作业休息,“放学收拾书包的时候没有整理夹层,所以也没有看到。”

“都是大小伙子了,连承认这点事情的担当都没有吗?”

高述抬眼看着父亲,在他眼里,自己大概一直都敏感脆弱,没有“男子汉的担当”吧:“我没撒谎。”更何况,要是真的有心隐藏,又怎么会放在明知道母亲会翻找的地方呢。

“妈妈不是无缘无故怀疑你,”母亲开口了,“前两天打电话问了物理老师,说你上周小测发挥得很不好,完全不是应有的水平。你一直这么乖,不打游戏也不和别人鬼混,妈妈现在就是担心有疯丫头把你带野了。喏,前天和欧阳的妈妈聊天,她也觉得有这种可能性,说你一直挺受班里女孩子欢迎的。”

高述的表情僵住了:“您和欧阳的妈妈打过电话?”

母亲不知道高述真的想问的是什么,以为这是心虚,语气更急了:“你怕什么?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你现在才上初二,对这种事情完全不明白,告诉爸爸妈妈到底是和哪个疯丫头?我明天和欧阳的妈妈说说把你们座位调远一点!”

可我压根不喜欢女孩子!

压在舌根下的话险些倾吐而出,滚烫的秘密焚毁了他两个多月来搭建的遮挡,“砰”得落在心上震得他有点耳鸣。

考不好还能因为什么呢?无非是噩梦频频造访让人静不下心,无非是每天都被愧疚、焦灼与和好的愿望诘问又一次次仓皇逃离,无非是……正在承受一份羞于启齿的喜欢。

无非是虽然还说不清楚“喜欢”是什么,但猛然发觉,在所能了解的有关“喜欢”的全部领域里,都住着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于是即使在走廊里碰到欧阳都无法对上目光,甚至很懦夫地感谢上学期末那场不算争吵的争吵,感谢两个班级隔着一个走廊的距离。

高述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他失去了辩解的力气,软弱地看着父母——尽管心里清楚这是父亲最瞧不起的神情。

“高述,你是个男孩子,别露出这种娇气的表情!男子汉要敢作敢当,今天你妈也不会再惯着你。”

“宝贝,你青春期一时好奇爸爸妈妈都能理解,但什么时候就该做什么事情,你们现在完全没到该谈恋爱的时候,你估计只是觉得小姑娘长得好看……”

高述看着父母的嘴开开合合,却完全无法把话语连缀成意义。真是讽刺啊,在他被拼命逃避的秘密攻破防线溃不成军的时候,父母却对着假想的堡垒如临大敌。

“我真的没谈恋爱,”他的语气里甚至有了哀求的意味,“等下一次物理小测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真的,”他垂下眼睛,“我不喜欢学校里的任何一个女孩子。我保证。”

 

收到Olivia的包裹的时候,高述正在第四遍整理书架。他把欧阳的漫画书一本本擦拭又重新叠放,目光几乎要把扉页划伤。

所幸Olivia早得反常的包裹打断了他无法主动中止的扫除。

她回国四五年来,每个圣诞节都会给高述邮寄卡片,有时甚至会邮来绘本和玩具,可现在才是三月,高述完全想不出最近有什么重要的日子。

他拆开包裹,看到一张照片——Olivia拥着一个小小的襁褓,柔和地微笑着。

“我非常想你,亲爱的小家伙。”Olivia写道,“尤其是我自己的小男孩出生以后,会忍不住想象你小时候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哭起来没完没了——虽然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是个懂事的小绅士了。真希望你有机会能来我们家玩儿,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随照片与短笺一同邮来的,还有《孤独星球》旅行指南的英国系列。

他用温柔的目光反复摩挲着短短的几行字,两个月来的郁燥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我得做点什么,他想,我得计划些什么——哪怕它永远不会实现。

他总得找到什么办法,从这窒闷的现实中出离。

 

开学第五周的时候,高述开始列旅游计划。

起初只是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随便列了几个地点,从中国的小镇到各个大洲,完全不在意可行性。后来不知怎的认真起来,查种种地图与指南,整个计划愈发羽翼丰满,地点也变得务实——变成了临近的省份与城市。

最后,他将写得满满当当的三页纸撕下来装订好——它们甚至像是旅行社的“十五日游行程单”一般详尽,从旅馆到饭店无所不包。每一天的旅程中……

每一天的旅程中都写满了欧阳的喜好。

他会喜欢去的地方,喜欢看的景致,喜欢吃的餐点。

——只有在列旅行计划的时候,他才能放任自己想到他。

高述把旅行计划小心翼翼地夹在笔记本的中央,努力说服自己第二天就去和欧阳搭话。

当然,他这么想已经有十几天了,却从来没有实现过。

这一周唯一和过去四周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又开始把自行车停在欧阳的车子旁边了。

——故意在路上浪费时间,比欧阳常到的时间晚去一会儿,将自行车停在那辆再眼熟不过的车子旁边。

又在放学后慌忙赶下楼,匆促地开锁上车,留下那辆变速车孤零零地立在余晖里等待主人。

他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只是做噩梦的情况确实有所好转了。

梦里欧阳不再去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方,只是沉默地向前走,无视自己的呼唤,向前走去。

当然,这依旧算不上什么可爱的梦境,不过,很少很少的时候,他会转过身。

然后注视着自己手足无措的样子,笑起来。

“早安啊,老高。”他如是说。

而后闹钟会响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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